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第十二章 停风弄月,尘步偶过山家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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上班族必备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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    这番突如其来的南海观军之旅波澜壮阔,而醒言前后的心情也随之一波三折。前去的途中,内心中不免惴惴;等到了龙神阅军之所,又震撼于南海水军的雄壮强大。如果仅仅是这样,这一趟意外的出行,留下的印象也只不过是满脑子的壮丽神幻。只是,南海水侯孟章最后那一番直截了当的话,却让往日镇静平和的少年心乱如麻。

    保持着坦然而冷静的态度与尊贵的海神告别,重新委身于碧蓝的海水,一路向西北潜行。表面上,似乎一切都平静而正常,正常得连少年自己也几乎要这样认为。只是,不知是否这海水太过清冷冰凉,醒言最终还是不得不意识到自己的额头正烧得发烫,脑袋里似有什么在嗡嗡响,而胸腔中的那颗心房,忍也忍不住的“嘭嘭嘭”跳个不停。

    这样的异状,直到从海路上岸,沿着草木零落的江南驿路走过好一段,才渐渐恢复正常。

    醒言刚才这样的神色异常,他身边那两个女孩儿也都清楚的感觉到,只是都不知道该如何安慰自己的堂主。雪宜款款随行,几次张了张嘴,想说点什么话,可话到嘴边又不知道该说什么,只好又保持沉默。而琼肜清楚的感觉到自己堂主哥哥现在不开心,便想做点什么让他高兴起来。

    只是,往日中她只要随便做些自己认为该做的事情,就能让哥哥哈哈笑起来,虽然她从来都没明白自己这些很正常的事情有什么可笑;但现在事到临头,想故意让少年哥哥开心起来,却怎么也记不起该怎么做。想不出好办法,小少女只好慌慌张张的紧倚在哥哥身边,陪着他一路行走。

    “罢了,何苦我也要让她们难过。”

    恍恍惚惚出神一阵,醒言忽然感觉出身边两位女孩儿变得沉郁无措,心下便有些歉然。转念又一想,南海水侯那番坦率的话语,虽然直指本心毫不留情,但仔细想想,也都说得非常在理。罢了,虽然有些心痛,但有些事情自己终究还得面对吧。

    想至此处,醒言在心底暗暗长叹一声后,又恢复了往日常态,和琼肜雪宜说起轻松话儿来。

    就这样一路前行,再也没什么耽搁,上清宫四海堂这三人,很快就来到两三个月前才逗留过的郁林郡。这一次,按着老龙神云中君的指点,醒言专门去寻那些往日里干旱贫瘠,但现在都变得雨水充足的村寨。记得老龙君“山青水秀”之语,醒言对那些山野沟沟坎坎里的村落特别留意。当然,因为上回在郁林郡犯过事,醒言几人这番故地重游,分外的小心。

    有了龙君的指点,这样小心谨慎的查访没过多久便有了眉目。在穷乡僻壤中游荡了十来天,某一天在路边茶棚里喝茶歇脚,醒言偶尔听到几个行脚商人聊起一件奇事。听那几个商人其中一人偶然说起,说跟他做生意的老板,有位做草药生意的朋友,几月前去一处山村附近收购解水毒的火齐草药,却惊奇的发现,那处原本干燥如火的荒凉村寨附近,竟变得山青水碧风景优美,搞得他当时还以为自己走错了地方。而那回,出寨售卖草药的村民,告诉他村中所有的火齐草药存货都卖给他,以后再没有了。

    这件辗转听来语焉不详的奇事,也就是这几个行脚商人喝茶歇脚时随口一说,但醒言听了,却立即来了劲儿,赶紧起身陪笑凑上去,将那几个商贩大叔的茶钱请了,然后跟他们详细打听起这事来。只不过虽然那几个商贩感他盛情,但所知委实不多,问了半天也就多打听到两件事:一是,那处突然变得山清水美的村寨,是在离此地大概三百多里的西南方向;二是那处村民并非汉人,一贯民风彪悍,据说还经常杀人云云。

    这话虽然说得可怕,但醒言自然不会放在心上。谢过几位饮茶大叔,他便赶紧与雪宜琼肜一起往西南方向赶去。在这一路上,越离那处村庄接近,他便听到更多的消息。原来那处村寨,本名为火黎寨,坐落在火连峰下,村寨中多是九黎族遗民,向来少与外界交往。自几月前气候大变后,那村中村长便出寨请教了附近村落中的汉人教书先生,将村名中的火字改掉,叫成翠黎村;那村子倚靠的火连峰,也顺道改叫成“碧连嶂”,以示山清水秀永无断绝之意。

    而那什么“经常杀人”之说,据醒言某次询问的闲汉说,也是确有其事,并且那些蛮族异民,杀人杀得很奇怪,每次都是一男一女间隔着杀。聊到这儿,那位喜欢走村串寨的闲汉还好心的提醒醒言,让他最好别去那翠黎村看热闹,一来那村寨极少放外人进去,二来他听某位好友传来的确切消息,说是现在那处翠黎村里,已寻到一个女人要杀,只等一个男子来便正好凑齐动手!

    当然,听到这恐怖消息,一心想早些完成师门任务的上清堂主,绝不会因这样捕风捉影的怪谭便就此罢手。相反,越听得这样荒诞不经的传闻,醒言便愈加高兴,因为他直觉着,那走失的水之精,总不会和常人相同,最乐意找这样古古怪怪的地方藏身。

    有了这样明确的目标,不到两三天的时间,醒言、雪宜、琼肜三人便赶过两三百里路,接近了那传言纷纷的翠黎村寨。这时候深秋已过,四野中已是一派冬天景色。脚下行走的乡间泥道旁,那些树木的叶子早已掉光,只偶尔有一两片焦黄的树叶还挂在树枝上,瑟缩的蜷曲在枝头。相比光秃秃的树枝树干,倒是四野中那一丛丛的野茅草,红褐色的草叶依然繁茂,在寒风中沙沙作响;似乎对它们而言,从盛夏到严冬,改变的只不过是它们草叶的颜色。

    小心行走了一程,日头从头顶不知不觉的朝西边移去,忽然间,正默默行走的少年,忽听到前面路边的灌木草丛中,响起一阵极细微的唏嗦声,然后便感觉到有人影一闪而没。

    “呣,是两个”

    醒言判断了一下,确定了人数,忖道:“难不成有劫路贼?还是那些传言都是真的,翠黎村人真要寻个男子来杀?”

    想到这里,他也有些紧张起来。看看那人影闪没之处,大约在十数丈之外,他便悄悄做了个手势,安定下那两个显然也察觉出异状的同伴,仍旧装出毫不察觉的样子,继续朝前走去。

    “没有陷阱。”

    作出这样判断后,就在离那黑影藏身处大概还有五六丈远时,醒言忽然暴跳而起,如一道闪电般飞剑杀往那两个人影躲藏之处;须臾之后,那闪耀着寒光的剑尖就指在那两个蹲伏在地的年轻男女跟前。

    “不要杀我!”

    突见剑锋已指在自己鼻尖前,那个暗自藏匿的青年男子大惊失色,脸唰一下变得煞白。而他身旁那个女子,更是吓得一把瘫坐在地,丝毫动弹不得。

    “呃,你们是……?”

    见他们这样不经事的模样,醒言立即收剑,跳后几步问道:“你们不是山贼?”

    这时雪宜琼肜也已赶了过来,立在他身边,奇怪的看着那两个惊惶失措的男女。

    听醒言这般问,过得许久那男子才回过神来,但却没回答醒言问话,只顾在那儿磕头如捣蒜,口中连喊饶命,满口说什么“两情相悦”、“不要杀我们”云云。见得这样,醒言莫名其妙,只好反复跟他们说明自己不是喜欢杀人的坏人;费了好些口水发现不太有效,醒言灵机一动,又把明珑可爱的小琼肜拉到自己身前给他们看,这才让这两个吓得魂不附体的情侣慢慢平静下来。

    只是,虽然神色看似恢复正常,但接下来这两位情侣,却拼命的跟醒言说起他们俩往日的情事,表明两人是如何的真心相爱。看他们真情流露,十分动情,醒言也不忍打断;只不过又耐心等了一会儿,看看日头渐渐西移,他才万分歉意的打断两人说话,告诉他们自己只不过是路过的外乡旅人,准备去那个翠黎村赏看新鲜风景——一听这话,那两位絮絮叨叨的男女情侣不知为什么顿时止住话头,神色也变得有些尴尬起来。

    见这场误会已经消弭,醒言也不再多打扰,便真心祝福了几句,便准备就此离去。但那个刚刚吃了一场惊吓的男子,见少年言语真诚,脸上倒露出些迟疑之色。等到醒言走出数武,便听到刚才那男子在身后喊他。

    “公子,请留步!”

    “嗯?两位还有何事?”

    醒言听见转过身去,看到那两人正立在远处看他;那位男子,踌躇了一下,便跟他说道:“这位公子,还有两位小姐,你们此去可是翠黎村?”

    “是啊!就是原先叫火黎寨的那个。”

    “哦。那有一言,在下不知该不该问。”

    见这男子言辞文雅,醒言也好生回答:“事无不可对人言,有何疑问请尽管讲!”

    想了想,又添了句:“况且你们刚才也跟我们说了许多知心事。”

    听他这话,那男子脸上微微一红,便直言问道:“那便恕在下无礼,请问公子和这两位小姐,可有婚约在身?”

    “……婚约?并无!”

    “啊?那这么看来,公子您是不知道那翠黎村的恶规了。”

    “哦?什么规矩?”

    一听和翠黎村有关,醒言顿时来了兴趣,急切问他。只听那男子说道:“是这样,公子有所不知,那翠黎村乃化外之民,向来不服王化;他们有条祖上传下的陋习,说是凡是没有婚约的年轻男女,一概不准单独在一起;如有违反,便一概杀掉!”

    听到此处,雪宜琼肜二女都小小惊呼一声;那位对面的女子,也是噤若寒蝉,一副后怕神色。只听那男子又继续气愤说道:“更可气的是,这样无理乡规,不仅用在他们族里,就连去他们山寨游玩的外乡人,也不得幸免。小弟正是不幸,开始不知这条恶规,也和公子一样,听说那翠黎村前后变样,便带着婢女前去看个新鲜。谁知,还没进得寨门……”

    说到此处,这位倒霉公子指指自己身上沾满泥土草叶的袍服衣裳,一脸的苦笑。直到这时,醒言才注意到,虽然眼前这男子衣冠不整,但袍服质料上佳,应是位富家公子。他身旁那女子,则举止畏缩,裙袄素淡,一副婢女丫鬟的神气打扮。

    听了这位落难公子的话,醒言略想了想,便一抱拳,说道:“多谢公子指教,小弟心中有数了。”

    说罢,他便从怀中掏出一张纸符,递给眼前男子,说道:“小弟不才,还学过几天道术,这张符箓送你;若以后再有人追杀你,抛出此符便可退敌。”

    “啊?多谢义士厚礼!”

    这位落难的少爷公子,见醒言态度从容有礼,不似虚诳之人,便赶紧接过纸符,千恩万谢的去了。

    经过这场风波,日头已渐往西山落去。见天色不早,醒言便招呼过琼肜雪宜,施开法术,在僻静处行走如风,不多时便来到翠黎村寨外。

    到得寨前,醒言才发现这处村寨果与别处村落不同。村子四周,连绵耸立着石砌的高墙,将村寨内的情景隔离在内,从外面看丝毫不见。掠过寨墙朝远处眺望,则可看到群山巍巍,连绵不断。

    “这翠黎村果然有些异处。”

    抬头看了看寨墙顶上那几丛在瑟瑟冬风中摇曳不住的青草,醒言便觉得此地大有怪异。说不定,那费得上清宫许多时间人力的飞云顶水精,就真藏身在此地。

    正在他打量闲看时,却突然听得一阵人声嘶喊;抬眼望去,便见得一群壮汉舞刀弄棍,正朝这边飞奔而来!

    “他们倒眼尖!”

    此时醒言站立之地也算隐蔽,居然这么快就被那些村丁看见。瞧那十几人杀气腾腾的架势,看来此言听到的消息也并非完全虚言。不过这样场面,就十来个力大莽汉,醒言又如何会惧?若是那修道之人能被蛮力莽汉轻松打倒,那又何必修道练法术。因而当那十数人杀到近前,醒言连剑都没拔,只不过抱拳一拱手,客客气气的跟他们打起招呼:“好叫几位大哥知晓,小弟并非歹人,只不过是听得各处村县传扬,说是贵村风景绝佳,便想来贵村看看碧连嶂的胜景,并无其他恶意。”

    听他此言,又见到他好整以暇的态度,本来气势汹汹而来的翠黎村守寨村丁,一时倒犯了嘀咕。听醒言刚才言语间十分推崇他们村现在的风景,其中倒有好几个村丁,放松了原本紧绷的面皮。只不过那为首的壮汉村丁,仍是一脸的警惕,手中执着大棒上上下下打量着他们三人,看了好一阵,才恶声恶形的喝问道:“你们这几个汉人,就不是私奔男女?!”

    这半通不通的问话从他口中说来,硬声硬气,腔调古怪,费得醒言好一番分辨,才大概听懂是何寓意。于是醒言赶紧作迟疑羞赧状,扭捏了一下才有些不好意思的答道:“不瞒大哥说,这位小姐,和我已有婚约,算是我未过门的妻子了。”

    这时他所指之人,正是雪宜。想来为探实师门所需消息,雪宜也不会怪罪他这小小的权宜——事实上这清冷的女子并没反驳,只是脸上映着天上的霞光,变得有些发红。这样害羞情状,倒真像一位没过门的未婚娘子。见得这样,那壮汉点了点头,又问道:“那这位呐?”

    此时他的眼光掠过雪宜,已停留在琼肜的面上。

    “呃,这位嘛,是我的……”

    “童养媳!”

    “?!”

    ——醒言那个“妹”字刚到嘴边,那小女娃就抢先替他回答!

    “噢!那就是了!”

    此时几乎所有人异口同声的说话——像这样天真无邪、面貌可爱的小女娃,又怎么会说谎话?至此所有在场的翠黎村人疑虑尽去,全都放下手中器械,笑呵呵看着这几个外乡游客。这时,醒言却有些哭笑不得。看了那一脸喜气的小女娃,他知道,她并没说假话,因为自己说过的所有话,包括玩笑话,琼肜都当作事实深信不疑!

    “唉,稍后还是找个空闲,跟她解释清楚吧。再这样下去,也不知要闹出多少笑话。”

    正这么想着,却忽然听得一句字正腔圆的汉话飘然传来:“有朋自远方来,不亦乐乎?”

    “嗯?”

    醒言见有人吟诵先贤文句,赶紧抬眼看去,只见得一位满脸皱纹的清瘦老丈,正拄着杖藜,从寨门处徐徐行来。

    “是族长来了!”

    见这老丈行来,这些庄丁顿时朝两旁闪开,崇敬的注视着他们的族长走到这几个外乡人面前。

    “几位贵客,能想到来我翠黎村观赏风景,这是我们合村的荣幸。”

    “哪里哪里!”

    醒言正要谦逊几句,却听这显然德高望重的九黎族长抚须笑道:“不过按鄙村规矩,这外乡青年男女,即使有了婚约,如未正式成婚,没有父母陪同也也不得私自结伴入内!”

    “啊?!”

    醒言闻言大急,心说道:“这九黎族古怪规矩还真多!罢了,这正门进不去,只好耐心等到天黑,再进去了!”

    想至此处,心中略定,便想要随便辩解几句。却不料,那老族长又捻着胡须乐呵呵的说道:“小哥儿也不用着急;我看几位头顶神光盈尺,甚合我村风水。我这回就破次例,先让几位进村游玩。”

    “啊,如此甚好!多谢族长!”

    醒言闻言大喜,正要多谢几句,却听老头儿又添了一句:“不过这规矩还是要守的。后日正巧是本村几位后生男女婚配嫁娶,你们便一起拜个堂,补上。这样就算不得破了我族规矩——那可是我族祖上千百年传下的圣规!”

    说罢,他便转过身,头也不回的朝高大寨门行去。

    “……”

    目瞪口呆的少年停了一阵,才似乎想起什么,赶紧向前跟去。

    这时候,天边的火烧云绚丽如锦,正和地上两个年轻人的脸色一样艳盛。而在他们前面,那扇久不曾为外族人打开的九黎寨门,也在那一刻“吱吱呀呀”的开启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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    第十三章红烛如解语,呢喃到天明

    当陈旧而古老的黎寨木门在自己面前打开时,四海堂主知道,他这趟来对了。

    现在已是初冬季节,天气比较干燥,但当那两扇巨大木门在眼前打开时,气机敏锐的四海堂主只觉得一股沛然水气磅礴而来。

    “差不多就是此处了。”

    细心感受一下,这氤氲灵气如此清正醇和,也只有洞天福地之中才能孕育。一脚踏进寨门,醒言看到这翠黎村中一派郁郁青青,间杂在民居草寮间的绿色几乎要让人忘记现在已是冬季。但只不过才大略看一下,醒言便知眼前景象大为可疑。环目四顾,只见远处山形险恶,近处沟坎杂乱,一副残山剩水模样,绝不可能汇聚如此庞大的灵机。

    觉察出这情形,醒言忍不住在心中说道:“水精道友,我来了!”

    等到了村中,走过一些沟沟坎坎,醒言才大抵看清这翠黎村居的全貌。原来这九黎遗族傍山而居,南面环绕着连绵的山丘。听老族长说,那便是碧连嶂。在碧连嶂蜿蜒而北的丘陵沟壑中,村中九黎族人寻得平整地坪,筑起各样的圆顶草屋,约略看去,那些房屋倒似是船形模样。

    走过一些挨挤在一起的密集草屋,不多久醒言便看到一大片水塘。这山脚下的湖塘中水色清碧,水面微波荡漾,四围堤岸略成圆盘形状,上面种植着不少柳树。现在这些柳树枝条上,还带着些青色。

    在黎家山寨中忽看见这片水泊,醒言一时也忍不住细细观看起来。见他流连忘行,那老族长也颇为自豪,乐呵呵告诉他这片水塘名为“碧水池”,是他们黎家新寨第一景。

    “好名字!”

    听了族长之言醒言随口赞了一句,却仍是朝这片湖景细细打量。要寻得那水精藏匿之所,属这片水塘最为可疑。只不过仔细察看一番,却发现这片水塘也属平常。等抬脚继续朝前行去,醒言悄悄朝琼肜看了一眼,见到她也跟自己轻轻摇了摇头。

    “这位小友是不是累了?”

    没想到那老族长眼力如此之好,小琼肜这个微小的动作也没逃过他的眼去。听他相问醒言只好点头说是。于是那老族长便告了声罪,将他们带到水塘西边的一间草堂中歇下。等醒言跟着走到这间待客草堂前,抬头一望,却猛然一愣:“宜雪堂?”

    原来那圆顶草寮屋檐下,挂着一块木匾,上面写着“宜雪堂”三字,字色颇新。见到他这样惊讶神情,这回老族长却没多问,只是神色黯然,叹了一声,喃喃说了句:“这宜雪堂,是我孙媳原来的居所……你们便先住下吧。”

    不知为何,原本兴致盎然的矍铄老头,看到宜雪堂三字,却变得有些闷闷不乐,之后只随口说了几句待客话儿,便告辞转身而去。

    “呼~”

    等屋外那些杂乱的脚步声逐渐远去,醒言终于松了口气。

    不管怎样,此间这神秘莫测的深山村寨,总算让自己给光明正大的混进。所谓“欲速不达”,醒言直觉着这异族山寨不简单,便决定还是先老老实实安顿下来再说。因此,等那老村长着人送来农家晚饭,吃完后直到掌灯时刻,醒言和琼肜雪宜都没出去,只是在草庐之中有一搭没一搭的闲聊。又过不多久,就听到山村中报夜的梆子响起。见夜色深沉,醒言便让雪宜带着琼肜去里屋中安歇,自己则在屋内四处巡视一番,查明并无异状,便布下几道平安符箓,然后在外屋的木床上倒头便睡。可喜的是,虽然这间山村草庐似乎久无人居住,但床榻整洁,倒似常有人打理一样,因此醒言也不虞堂中那两个娇嫩女孩儿一时睡不惯。

    这一夜,就这样安然睡眠。在醒言耳中,最多听得些夜晚山风的呼啸,其他再无什么异状。

    只是,就在他们这四海堂三人安眠之时,远处那深山老林边缘的某处山坡上,却起了些奇怪的变化。若是此时四海堂主起来,定然可以看到在那极远处的黑黝山岑上,在子夜交接之时,忽然悠悠荡荡起一朵近乎透明的青幽光团,飘飘荡荡在凄迷夜色中。若醒言此时看了,就会发现那团若有若无的光影,除了颜色不同,光色偏淡,其他那轻盈明透的飘忽情状,竟和他在罗浮山千鸟崖前看到的“道魂”光影极为相同。

    不过此时那光团,却不如罗浮山中那些道魂悠闲。若仔细看,会发现那宛如萤火的幽暗光色,正极力想朝醒言所居的水西草堂方向飘飞,但似乎又为什么所阻,往来不定的前后飘忽一阵,到最后还是没挣脱冥冥中的那股束缚,慢慢越飘越远,直到消失无形。

    当然睡梦中的少年并不知道这些。第二天起来,醒言和雪宜琼肜一起去湖边洗脸,互相问过一番,都觉得昨晚睡得极为香甜,这大清早起来,只觉得神清气爽。舒畅之际,醒言忍不住赞了一声:“这山间村居,果然不同啊!”

    呼吸着山中早晨特有的清凉气息,再望一望远处那弥漫在山坡屋脊上的白色雾气,自小在山村中长大的少年,只觉得自己彷佛又回到家乡。

    闲言略去,这一天中醒言就带着琼肜雪宜在村落中四处游荡。走沟串巷之际,醒言让琼肜雪宜万般留意,尽量掩盖起自己的气机,以防惊动那水精灵物。醒言自己,则是一副毫无心机的贪玩少年模样,行走之时倒执着剑鞘,看上去和乡党中那些夸耀装幌子的纨绔子弟毫无二致。

    就这样四处游逛了一天,直到黄昏降临时,四海堂中三人还是一无所获。除了看到村中栽植的树木全都现出与季节不符的青绿模样,那些最能泄露水精行迹的水气灵机,却一直若有若无,忽隐忽现,忙活了一整天,莫说寻得什么水精藏身之所,醒言最后连什么地方是水精曾经待过的地方,也完全没有头绪。

    说话间这日头就落向西山,头顶的天空又和昨天一样,遍布起无比绚烂的云霞。说起来有些奇怪,虽然醒言带着两个女孩儿,这一年中也走过不少名山胜水,但晚来这样灿烂如锦的彩霞,也真个少见。现在那些遍燃天宇的火烧云霞,如此绚丽热烈,让醒言与二女一齐停步,站在碧水池的东边,朝西天仰脸观望。又过了片刻,那霓霞并未减淡变暗,却反而更加灼烈,红光四射,朝这边天际汹涌卷来,彷佛是天宫中燃起滔天大火,要将整个天空烧个通透。

    “真美啊!”

    很少见到这样绮丽斑斓的晚霞,醒言看得一阵,忍不住出口赞叹。只不过正当他忘情称赞时,却忽听到身后有人冷哼一声:“哼!”

    醒言闻声诧异,赶紧把目光从火烧云霞那边收拢回来,转身朝身后看去——这一看,却把他吓了一大跳!原来在不知不觉中,他身后已围起许多服饰怪异的村民,其中有几人正朝他怒目而视;而其他更多人,则是目视那如火的夕霞,满面惊恐神色。

    “嗯?”

    看着那些惊恐愤怒的神色不似作伪,醒言心中大奇,正要开口相问,却听得身旁响起一声长长的叹息。醒言循声望去,正见到那位身形清瘦的老族长,正眯着细小的眼缝,满脸密布忧愁。见他这样,醒言心中一动,便开口问道:“请问苏黎老,究竟这村中发生过何事?”

    这一天中他已知道这位老族长呼为“苏黎老”,是这村中年纪最长的老人,据说已有百来岁。听他相问,那苏黎老又叹息一声,然后把手一招,将他几人叫到一边。

    “不瞒小兄弟说,我们村大祸临头了!”

    劈头盖脸这一句,当即把醒言吓了一跳,忙问是怎么回事。只听那苏黎老沉痛说道:“唉,小兄弟若读史书,也会知道我九黎之民乃上天遗弃之族;自大酋长蚩尤败亡之后,我族便散落四方,居于荒寂贫瘠之所。”

    “想来小哥也听说过,我翠黎村原来叫做火黎寨,不仅因为我们是九黎族火黎一脉,还因为这火连峰下村寨中,千百年来燠热如火,片木不生;我们唯一倚靠生活的,便是这火热之地才生的火齐草,勉强摘来跟寨外的汉民换些米粮蔬菜。而那饮水,因火黎寨受上天诅咒,向来点雨也无,寨中又无河井,只有石坑,只能靠石坑裂缝中偶尔渗出点露水,供寨中老小吮着延命用。”

    说到这里,大概是又回想起那多年凄惨无比的困难岁月,这位本来沉静非常的苏黎老,已是惧容满面,眼中瞳孔收缩,如遇恶鬼一样。

    听到这儿,醒言也忍不住有些唏嘘。在苏黎老沉默之时,他忽然想起一事,便忍不住问道:“那既然此处山水险恶,为何贵寨不举寨迁离?我这一路游览,看到附近郡县中也不乏肥沃的无主荒地。”

    “唉!”

    听醒言这么一说,那苏黎老却重重的叹了口气,缓缓说道:“公子您宅心仁厚,只是这法子我们历代祖先都想过。可直到今日,我们火黎族仍窝在这火连峰下的沟坎中,不得出去。这些都是因为祖上造下罪孽,中了老天诅咒。在几月前寨子情势好转之前,历代出寨勘察的勇士,都已经……”

    说到这里,苏黎老话语变得有些哽咽。醒言一看这神情,便知道那些出寨的火黎族人下场。想开口安慰,却见这火黎老族长惨淡笑道:“嗬,我活了百来年,也看了百来年,现在终于明白,既然我们是上天诅咒之族,便必须在荒弃之地……”

    见他神色惨然,醒言便赶紧转过话题:“那敢问苏黎老,贵村现在不已经是山清水秀有如世外桃源吗?为何还要说有大祸临头?”

    “唉!”

    听醒言之言,苏黎老又叹息一声,将手中杖藜在地上顿了顿说道:“你有所不知,村里现在这般欣盛模样,其实是得人相助。此事不提也罢……”

    醒言闻言,听他说“不提”,心中不禁大急。因为这火黎村得人相助,这人十之八九便是上清的水精。只不过心中急切想知道,但一看这族老的凄凉神色,醒言话到嘴边又缩了回去。只听那苏黎老继续说道:“还是你们汉人说得好,‘祸兮福所倚,福兮祸所伏’,原以为是福人相助,谁知却是灾星降临!老汉年岁痴长,依着族中巫术偶能通灵。前些时我便得了上苍警示,说本来我族诅咒一两年间便能消除,谁知现在强来破解,上神震怒,便要降天劫以示惩谴——”

    说到这儿苏黎老已是捶胸顿足,悔恨不已:“你们看那些火一样的云光,便是上天降劫前的警告;如果我们不照上苍的旨意去做,那这天谴就要很快降临!”

    说到这,这一直悲苦满面的苏黎老,突然间扶着藜杖颤巍巍俯下身去,拜伏在醒言面前,诚声祷道:“请三位贵人救救我合族老小!”

    “呀!您这是?”

    醒言见状大惊,赶紧上前将老人扶起。此时看去,这族老脸上已是老泪纵横,泣不成声。当下醒言也不多言,赶紧将他扶到附近的宜雪堂中,等他平静下来,才细细问起缘故。只是,这一问,却又让他和雪宜满面通红。原来这苏黎老说的救助之事,正是要请他明日与雪宜、琼肜拜堂成亲,按上天的指示积福冲喜!

    按苏黎老人的说法,醒言和雪宜琼肜头上都是“神光盈尺,亮得怕人”,若是他们能在寨中拜堂合卺,便可抵得上十几二十对的九黎族婚侣!

    听面色哀苦的老人这么一求,醒言顿时满面尴尬。本来还以为这成亲云云,昨天就这样混了过去,这老族长也不会当真;谁知今天一来,那拜堂成亲之事却成了一件救苦救难的事体!不管如何,此事对他和那两个女孩儿来说,实在太过突然。但看眼前情势,又实在很难开口拒绝。

    “难道真有老天托梦之事?”

    醒言看了眼前这善能通灵的老族长,颇有些迟疑。又思忖了半天,他才小心翼翼的跟老人说明,说自己是汉人,最重礼仪,这成婚大事,怎么也得父母之命,媒妁之言,加上三媒六礼。现在他们三人仅仅有个婚约,父母都不在身边,无论如何都不宜仓促成事——

    正细细解说,却不防那苏黎老见他有推脱之意,惹得又是跪拜在地,死也不肯起来。结果没奈何,醒言只好勉强答应,允诺依着他的意思,明日在寨中将拜堂成亲的礼仪行上一回。于是听他这一松口,那匍匐在地的苏黎老,立即一骨碌爬起来,眉开眼笑,跟醒言没口子的道谢。见他这样,醒言却有些哭笑不得。

    这样大事说定,苏黎老心情略略畅快,便跟醒言雪宜几人说了一会儿闲话。从这席话当中,醒言知道他们这火黎族格杀淫奔男女之言,并非虚言。原来这火黎族人非常奇怪,在此地变得山清水秀之前,那男子离寨,不是横死,便是暴亡,但女子离村却丝毫无事。因此,往年里便有不少黎家女子逃出寨去,嫁与外族青年人。这样一来,族中少了孕育后代之人,这火黎族便真要面临灭族之灾了。因而族中才慢慢形成这严苛习俗,不光寨中女子与汉人私奔者一律格杀,便连路过的单身男女,若未婚配误入山寨,也一律当奸夫淫妇处死。因此据苏黎老说,刚才请求醒言和他同来的那两个婚约在身的姑娘拜堂成亲,不仅仅是帮寨中积福,也是要确保不打破寨中几百年来的神圣规矩。

    听他这么说,醒言神色尴尬,也不知道该如何答言。随口答应了几声,他便将身形干瘦的苏黎族老送出屋门。等到了晚上夜色降临,醒言发现这宜雪草庐外,已多了许多脚步来往走动的声音。看来,应是那寨中人怕他们打退堂鼓,中途溜掉,才来屋外监察。

    察觉这样情形,醒言只好苦笑一声,跟雪宜、琼肜说起明日拜堂之事,颇有些歉然。仿着琼肜曾经的口气,醒言红着脸告诉她俩,明天只不过是“装装样子”,请她们不要为他的唐突允诺生气。醒言这样小心说话,是因为当时确重礼法,这拜堂成亲并非儿戏,虽然这回只不过虚应故事,但不小心传出去毕竟有损女孩儿家的清名。于是惴惴说完,他便小心翼翼的看着面前二女的反应。

    “不要紧。”

    先说话的是小琼肜。此时活泼的小女娃已变得十分冷静:“反正琼肜是哥哥的童养媳,总是要拜堂成亲的。明天就明天,我都有空!”

    “……”

    见小女娃这样,醒言一时语塞,也不知如何答应;愣了一下,又转脸看向雪宜,却见那俏若梅花的女子早已低下头去,在摇曳的烛影中忸怩许久,才迸出一句:“但凭堂主吩咐……”

    “呃……”

    醒言闻言,一时怔然,因为他觉得这声细若蚊吟的话语,似乎耳熟能详。

    闲话略去,不管怎样,这四海堂救急济困的拜堂,终于在第二日傍晚如期举行。

    为了谢他盛谊,这寨中最德高望重的族长苏黎老,没去主持寨中其他几对青年男女的婚礼,而是特地赶到宜雪草堂中,为这几个外乡好心人主持婚礼。这时节,虽然那冬夜寒凉,屋外呼呼风啸,但草堂之中,却是红烛高烧,春意融融,四下里遍裹红锦,布置得花团锦簇一般。看来这火黎寨自变为翠黎村后,民居富足,又能与外界往来,因此在族长特别示意下,这彩堂布置得极其富丽堂皇。

    此时大概酉时之中,村寨族中的名望人物都已到来,正是济济一堂,这正堂中人语喧哗,热闹非凡。而一墙之隔的内堂,则是罗帏重挂,秀幔层叠,在那红烛光影映照下,恍若霞霓堕地,流离一房。琼肜与雪宜,此刻便在内堂中让那些老妈子帮着梳妆。

    一切都似在梦中一样;不多时那两位女孩儿便凤冠霞帔,盛装而出,在两位村妇的牵引下来到堂前。那位即将与她们“婚配”的新郎夫君,则已是戴帽插红,一身大红喜袍,手足无措的站在喜堂中间。这两个罗裾飘飘的女孩儿,亦步亦趋的跟着伴娘来到醒言面前,然后便在旁边喜婆的指引下,依着民间的成亲喜礼,拜拜伏伏,一拜天地,二拜高堂,接着夫妻对拜,最后“礼成”——当然此时那醒言的父母高堂并不在此地,因而这中间便拜了两次天地,然后对拜一下,就算礼成。

    待苏黎老那一声洪亮的“礼成”喊完,那罩着红头盖的琼肜雪宜,就如踩着棉花云朵,恍恍惚惚的被伴娘领进洞房,牵引着坐在红漆桌旁,耐心的等新郎到来。而此时同样晕晕乎乎的新郎少年,则又按着苏黎老的指引入了喜席,和寨中那些德高望重的族老推杯换盏,接受他们的祝福。就这样闹了大半个时辰,才由那苏黎老含笑说了句,“恐那新人等急了”,这场火热非常的筵席才算完结。

    等老族长一声令下,这喧闹非常的喜堂中顿时风流云散,所有人都次第退出堂去。等最后一人退出房外,自外合上堂门,这间喜庆无比的彩堂就只剩下醒言一人。见所有人都散去,喝得有些醺醺然的少年便摇摇晃晃走向内堂。接下来,按照那苏黎老预先的教导,他便该去揭那新娘子的盖头,然后一起洞房——当然这样程序,原不需老人教导;只不过三四年前,醒言还是那穿梭于喜筵中间胡乱混闹的小厮少年,耳濡目染之下这些成婚的礼仪,自然是了然于心。

    再说醒言晕晕眩眩来到内堂,便见到那满堂红彩锦绣中一张红檀漆桌旁,那两个女孩儿正一身霞帔丽服,静静的坐在那儿等他到来。见到房中这样情形,醒言哈哈一笑:“哈~罩着这样大块的红绸缎布,一定气闷吧?”

    说着便迈前几步,想叫她们自己把盖头摘下。谁知此时,忽见那静静安坐的小女娃,听得自己到来,便抬起小手悄悄掀开一角盖头,在红绸底下表情认真的说道:“哥哥,过一会儿揭完雪宜姊的盖头,别忘了还有琼肜啊!”

    听得此言,原本只当儿戏的少年却是心中一动;当小琼肜这话说完,醒言忽有所悟,又侧耳听了听房外,便探步过来,轻轻将那端坐桌旁的女子头上盖头揭下——只见那烛影摇红之下,正是明眄流媚,美人如玉,冰清玉洁的雪魄梅魂,正粉面烧霞,艳然欲滴。

    红烛下,画堂前,这千年梅魂芬芳嫣然的神态,如在说话,彷佛在告诉眼前的少年,愿将自己那百世的缘法千年的修行,换眼前一对红烛相伴,换堂前一双对拜画眉,换今生倾心相守,换一世甘苦相随……

    正是:金芽熏晓日,碧风渡寒塘,香暖金炉酒满觞,玉堂春梦长。

    雪笛声初散,花影过东墙,溶溶晓月映画堂,一帘梅雪光。

    『仙路烟尘』第十四卷完。

    敬请关注本书第十五卷:“三生石上定仙尘”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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